“面对,始终是个问题。预防可能只是一厢情愿,或许无论秋天来多少次,总会凉到你。能做什么呢,能做的可能就是描摹上一个秋天,在凉意中描出暖意,把畏惧转换为期许。”
——郑在欢
连身树
(资料图片)
文/郑在欢
作为对门,她们得有五十年没说过话了,这简直比有的人的一生还长。
说完,我们都觉得有点夸张。应该没有五十年,最多三十年。光明说三十年也多,毕竟我俩才三十出头。我说是,我也记得她们小时候说过一次话。
那就是二十年。光明说。
二十多年吧。我说,那也比有的人的一生还长。
你非要这么说也对。
为什么总有一种五十年的感觉呢。
其实我也有。
对啊,为什么?
我也纳闷。
大概因为她们太老了吧。
她们是老了。
她们,就是光明的奶奶和我奶奶。我和光明的妹妹要结婚了,她们之间的问题才变成我们的。婚礼上,把她们安排到哪儿比较合适?我奶奶肯定是要去的,我是我奶奶带大的。光明说巧了,小娟也是我奶奶带大的。小娟就是光明的妹妹,和小娟在一起时,我没考虑过光明的奶奶,小时候和光明在一起玩,我也没考虑过光明的奶奶。那时候她们就不说话了,但这并不能影响我和光明的友谊,也不能影响我和小娟的爱情,现在,似乎确实会影响到我和小娟的婚礼。按光明的意思,就别让她们去了,或者把她们安排到相距最远的那两桌。
反正她们眼神也不好。光明说。
你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啊。
这算什么问题,我们今天得把烟酒定了,还有菜,还有礼金,怎么个分法。
礼金?为什么要分。
来的都是咱门儿上的人,礼金都在一块儿收,我爸说了,这得提前说清楚。
门儿上的人,就是门里的人,我们管同宗的人叫一门的。我和光明是一门的,照理我和小娟是不能结婚的,但我们从小就知道,小娟是抱养的,小娟自己也知道,只是我们都装不知道。小娟每次见自己的母亲,都假装叫她姨,每次见自己的姨,都假装叫她妈。我们不清楚这种错乱对小娟造成了多少困扰,只是觉得她很可怜。长大后,小娟决定纠正这个错误,她跑了回去,重新管养母叫姨,管姨叫妈,为了以示决心,她把姓也改了回去。很快,她就发现自己陷入了新的错乱,她还是习惯管妈叫姨,管姨叫妈,于是她又跑了回来。可她的姓已经改了,也得亏她改了姓,才让我们的结合显得不那么别扭。因为这层关系,我们婚礼上的宾客基本就是同一波,用光明的话说,是一门的。这一门的人也是头一次参加这样一场婚礼,他们可能会有些困惑,但在礼金上必然会精明地只给一份,这种判断源于对同门亲友充分的了解,同时,我也理解光明他爸只能收半分礼金的不甘,毕竟,小娟已经让他们充分体会过什么叫失去了。我想让他们重新体会一下什么叫失而复得,所以我说,礼金?为什么要分。你们都拿去好了。
你能做主吗。光明说,还是跟小娟商量一下吧。
小娟有什么不愿意的,反正都是给你们家的。
过了今天,小娟就是你们家的了。
怎么连你也这么说,光明,你可是个年轻人,怎么连你也这么斤斤计较。
我不年轻了,我也不斤斤计较,我是怕小娟计较。
小娟是你妹妹,你觉得小娟会计较吗?
我不知道,所以要你问问。
我不问,小娟也不会计较。
真不一定。
好,我现在就给小娟打电话,我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年轻人。
我举着手机,等着证明光明的愚蠢和丑陋,得亏我等得太心急忘了开免提。挂了电话,我只能把小娟的前半句话告诉他,这有什么好分的!我知道回去有的吵了。我很愚蠢,我知道,但我更想证明光明的愚蠢。小娟的后半句是,一家一半不完了。但我宁愿完的是我。
那行,光明说,虽然你们这么说,估计我爸还是会分你们一半。
分什么啊,不要。
要不要另说,我们还是看看烟酒吧。
看什么烟酒,事儿不得一件一件说吗。
什么事?
你奶奶的事,还有我奶奶。
她们那算什么事。
她们怎么就不算事了,听你这么说我就来气,两个老人,八九十了,半辈子不说话,你觉得不是事儿?
是事儿,可半辈子不就这么过来了吗。
我气坏了,不是因为光明的话,虽然他的话也很气人,我气得是竟然会被这种话噎住。其实这话一点都不高明,他只是为了结束话题把你的每一句话反过来说,但他没想过要是你也像他一样再把话反过去说会怎样?会永远不得解脱。比如第一时间顶到嘴边的这句:那就要这样过一辈子啊。然后他就会说:不然怎么过呢。然后我再说:反正不能这么过。然后他又说:不然怎么过呢——这样就保证永远可以在第一时间把球踢回来,并且非常省力,所以可以一直保持战力。我一向以为自己是聪明的,尤其在口才方面,我一个编故事的,难道还说不过一个卖空调的?所以我憋住第一反应,想直接去回答他没说出来的那句:不然怎么过呢?我以为这才是真正的省力,然后就被噎住了。因为噎在了两句话之间,以至于两句话都不能应对,噎得久了,气势弱了,还觉得已经说出来的话也不无道理,虽然打心底里认定没有一点道理!可我是不是武断了呢,我是不是傲慢了呢?我是个作家,我读过很多书,我当然不能武断不能傲慢,所以我只能恼羞成怒,以致破罐子破摔。
郑在欢
作家,著有《今夜通宵杀敌》《团圆总在离散前》《驻马店伤心故事集》等作品。
郑在欢的自问自答
Q1
凄凉是从哪儿来的?
大多应该是过往提供的,还有一小部分来自想象。比如衰老,尤其是独自一人的衰老,想来似乎无比凄凉。或许都不是想象,而是一种文化植入,太多的诗词、图画、民间故事和电视节目在强化这种凄凉,令人畏惧,不敢深思,以致殚精竭虑去预防这种情况的发生。看似是预防,实则是逃避,当然,面对,始终是个问题。预防可能只是一厢情愿,或许无论秋天来多少次,总会凉到你。能做什么呢,能做的可能就是描摹上一个秋天,在凉意中描出暖意,把畏惧转换为期许。
Q2
为什么是两棵树?
看到“人约黄昏后”,首先浮现在脑中的是两棵树,两棵长在门前的树,它们共同经受风雨,相互争抢阳光。它们抵御时间,也被时间改变。它们此消彼长,又并蒂连根。它们互相看不顺眼,又拿彼此没办法。它们肉眼可见地长大,遮蔽的光越来越多,生活在树下的人,或许曾无数次抬头,总有一些时候,会猛然意识到树冠昭示的时间,意识到树下的光阴与树与树之间的间隙。这就是树,似乎越苍老越繁盛,但也有老的属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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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约黄昏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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